“不到河清海晏擦玻璃 裸舞,毫不成让象牙佛现世。”
甘肃榆林窟内,住捏马荣贵正在向门徒郭元亨叙述窟内至宝“象牙佛”的由来。话毕,马谈长仍不厌其烦地警告弟子——改日务必守护好佛宝。
不外擦玻璃 裸舞,榆林窟象牙佛一事在当地流传已久,东谈主尽皆知。浊世之中,匹夫无罪,怀璧获罪。
其后,遇上强盗劫谈索宝,马荣贵不得已跳崖自裁,这也曾是榆林窟第三位因象牙佛株连的羽士。
1937年,相同听闻过象牙佛故事的马家军,在追击西路军无果后,用鞭子与冷水反复呼唤“通共”的郭元亨。尽管血肉抵赖,几近丧命,但郭羽士仍坚称佛宝早已丢失,马家军一无所获,悻悻离去。
事实上,象牙佛早已被郭羽士深埋藏匿,只为恭候师傅所说的“河清海晏”到来。
技巧拨回到20世纪初,于浊世中“怀璧”者,还有一个王羽士。
清末,莫高窟住捏王羽士无意间掀开了一间秘洞,只见洞中堆放着中古技巧各朝代的经卷字画写本。这些稀世古籍的出现,让王羽士的肩头稀里蒙胧地多了几分使命重任。
相同是“怀璧”的守窟东谈主,两位羽士的结局与风评却弥漫不一样。
郭羽士遂愿看到新中国树立,便将象牙佛挖出,打发国度博物馆保护,青史留名。而王羽士,则因形成古籍秘书消亡国外而威风扫地,成为千夫所指的文物估客。
1
王羽士本名是什么,无东谈主领会,东谈主们仅仅风气性地叫他:王圆箓(亦称园禄、元录等)。
简短在谈光三十年(1850)前后,王圆箓缔造于湖北麻城(另说陕西汉中)。在王圆箓成长的那段技巧里,祸殃似乎对他缔造的这片地皮“情有独钟”。
自咸丰元年(1851)起,南边爆发的太平天堂通顺就以星火燎原之势,席卷了两湖,湖北成为两军交锋的主战场之一。弥远战乱带来的,是生涯的不易。咸丰六年(1856),麻城一带遇上旱灾,以至于“禾麦尽槁,斗米千钱,东谈主有菜色,野有饥殍”。屋漏偏逢连夜雨,翌年,“亢旱必蝗”的说法又不幸应验。尽管朝廷“缓征今年租税三分之二”,但终归是杯水救薪,无法缓解民生艰辛。
聚会的天灾东谈主祸,让本就在生涯线上拒抗的麻城东谈主,处境愈加吃力。老话说“树挪死,东谈主挪活”,饥饿的王圆箓决定远走外乡,出去碰试试看。他一齐西行,恰逢左宗棠正为规复新疆招兵买马,便在肃州(今甘肃酒泉)边防营从了军,总算截至了有上顿没下顿的苦日子。
肃州是清代河西地区的玄教中心之一,当纯正士有在军营中布道的风气。或者是也曾的祸殃强劲断了他归乡的念想,王圆箓复员后莫得返乡,而是拜盛谈为师,受戒披缁作念了羽士,并运转云游四方。
游方途中,王圆箓行至敦煌三危山下,靠近莫高窟惊奇谈:“西方鱼米之乡,原来就在这里。”遂怡然决定在此假寓,了度余生。而在此1500多年前,一位高僧也捏有相同的主张。
前秦建元二年(366),乐尊头陀行至三危山,只见山体在傍晚霞光的映照下,金光精明,宛如万佛现身。此景让乐尊心生属意,遂在三危山对面斜坡开凿石窟假寓修行。经其带动,历代窟窿越修越多,最终栽培了释教圣地莫高窟。
王羽士栖身于莫高佛窟,看似鹊巢鸠据,但在光绪年间玄教从头振兴的河西地区,并不是什么稀疏事。在东边不辽远的榆林窟,相同是羽士在当头陀的家。
那时的莫高窟分上、中、下三寺。上寺与中寺有释教的喇嘛在管制,形制完备,但下寺无东谈主守护,遗残萧疏。此景让王圆箓定下了晚年的立志主张——“游方至敦,参拜佛像,近视洞像,破毁不胜,系先年贼匪烧损,贫谈誓愿募化补修持念”。
自此,王圆箓假寓下寺,以莫高窟为养老居所,以修缮窟窿为晚年管事。
2
光绪二十六年(1900),迂腐的中国发生了两件事,一件是大事,一件是那时看起来影响不大的小事。
这一年,“无冕女皇”慈禧以一敌八,全靠近外开战,酿成了一杯难以下咽的苦酒——八国联军打进北京城,慈禧丢下紫禁城,仓惶“西狩”。史称“庚子国变”。
庚子国变后,大北亏输又赔巨款的清王朝,拉开了“清末新政”的序幕。而远在数沉以外的敦煌,一座掩盖的窟窿被掀开,相同将莫高窟的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。
这一年,6月22日,王圆箓雇请工东谈主杨某为莫高窟16号窟内算帐积沙。
杨某倚靠在墙壁上休息,点烟之后,顺手就将引火的芨芨草插入墙缝。效果,草杆越插越深,似不见底。再往墙上猛敲几下——墙壁后头像是是空的。王圆箓与杨某随即凿开墙壁,一个堆满了经卷字画的小窟窿呈目前两东谈主目下。
莫高窟内为什么会障翳着尘封多年的藏经洞?历史学家荣新江认为,藏经洞的出现,很可能与西域一带的宗教膨胀关联。
北宋景德三年(1006),西域爆发了一场吞并接触。那时,信仰伊斯兰教的黑韩(汗)王朝一举攻灭了着名的佛国于阗。黑韩王朝的穆斯林运转糟蹋当地的释教文化,导致于阗国黎民向东避祸到了敦煌。出于对黑韩王朝入侵的担忧,敦煌的释教徒在莫高窟开凿了秘洞来埋藏经卷,以防接触可能带来的信仰与文化上的大难。
法国东谈主伯希和则把柄藏经洞最晚经卷的成书技巧,认为灾难可能是来自于东边的西夏——北宋景祐三年(1036),西夏攻占敦煌,僧东谈主们为了隐匿战乱,临时将经籍藏于洞中。怎料出现不测,室迩人遥,藏经洞从此便成了一个无东谈主领会的玄妙。
总之,时隔快要九百年后,藏经洞现世的音尘不胫而走。
不外,在得知洞中无金银玉帛,惟有一些经卷字画后,大多半东谈主都对其失去了好奇赞佩,包括清廷的官员。
3
历史就像“买椟还珠”一样诡异,总心爱把宝物和不识货之东谈主放在一皆。
在当代东谈主看来,藏经洞遗书号称希世之珍。但对那时文化水平不高的王圆箓而言,这些不外是一堆“不必”的纸卷落幕。
这位谈家住捏终生的洪志是整理修缮莫高窟,而这些不期而至的经卷却显得有些跌脚绊手。不外,算作一个有神论的羽士,王圆箓一猜想这是古东谈主的留传,爽脆惩处又以为不当,于是他决定把这一堆碍事的纸卷交给官府来定夺、处理。
时任敦煌知事的严泽,瞄了几眼王羽士送来的藏品样卷,随即显骄横不屑一顾的状貌。碰了壁的王圆箓约束念,从敦煌远行八百里赶到肃州,向安肃谈台廷栋通知情况,但这位官员相同展示了他那不怎样高的考古教养和目光,并以洞藏经卷书道不如我方为由,就将王圆箓支吾走了。
诚然,甘肃官场也并非都是不识货的庸俗之辈,至少汪宗瀚和叶昌炽是懂行的。
光绪二十八年(1902),湖北东谈主汪宗瀚就任敦煌县令,得知情况的王圆箓再次带上藏经洞样品,前去拜会这个同乡县令。汪氏很风凉地招待了王羽士,帮他跟上司打答复。汪宗瀚之是以乐意帮王羽士这个忙,除了果然识货以外,更多的是跟敦煌的民情关联。
那时,敦煌仍在履行外地也曾废止的“采买粮”轨制。原来官府平价征粮,冉冉演变成廉价强买,庶民苦不可言,敦煌民怨愈演愈烈。急于避祸的汪宗瀚,当然想借答复藏经洞一事,跟上司、甘肃学政叶昌炽搭上关系,好尽早抽身,调离这个随时会发生民变的长短之地。
不管汪宗瀚的起点是什么,但藏经洞一事总算通过信件和递送的样品,为甘肃学政叶昌炽所领会。算作金石规模的众人,叶昌炽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价值。
学政大东谈主慧眼识珠,似乎让事情有了新的革新。
关联词,执行很快就给王圆箓泼了一盆冷水。叶昌炽在向省府冷漠将藏经洞文物输送兰州守护时,得到的回应是:没钱。
很执行,也很无奈。那时世界都在勒紧裤腰带,为庚子国难凑钱赔款,哪有闲钱收拾这些与民生国计无关的经卷秘书。
到了光绪三十年(1904),甘肃省府下达了最经济的处理教唆——“当场封存,由王羽士守护”。
更厄运的是,算作少数几个识货者之一,叶昌炽本东谈主却自顾不暇。光绪三十二年(1906),清廷文告废止了捏续千余年的科举制。这一变革落到叶昌炽身上,就是下岗悠闲。这位垄断甘肃科举试验的学政失去了我方的舞台,不得不离开官场。
至此,一个最有可能挽回敦煌遗书的东谈主,颓丧退场。
而甘肃各级官员的萧瑟与不算作,给王圆箓传递了一个造作的信号:既然不疼爱,那即是不巨大。换个说法就是——王羽士,藏经洞里的事,你我方看着办。
4
几经乞助官府无果后,王圆箓只可将藏经洞闭塞、摈弃。
不可否定,从藏经洞现世(1900)一直到光绪三十三年(1907),除了少部分用于送官乞助外,大部分藏品在王圆箓的“保护”下,仍旧完竣如初。然则,这种遐想的状况没能捏续下去,因为一群绸缪勃勃的番邦东谈主行将延续到来。
敦煌深居中国内陆,洋东谈主本无缘来此。奈何清廷于咸丰八年(1858)吃了败仗,被动签下了不对等的《天津合同》,番邦东谈主凭此有了游历中国内地的特权。
光绪三十三年(1907),英国东谈主斯坦因从印度取谈新疆干与中国西部,在中国向导蒋孝琬的引颈下,进行所谓的“考古”行为。途中获知藏经洞现世的音尘,斯坦因立马转向,朝着敦煌进发。
关于斯坦因的到来,王圆箓一运转发达出极高的警惕性。据斯坦因回忆,他头一次造访莫高窟无果(王圆箓外出募化),藏经洞是用木门闭塞的;比及他再次前来时,木门也曾变成了一堵砖墙。尽管王圆箓并不看好洞中的古籍,但也不但愿洋东谈主染指它们。
王圆箓的警惕,成了斯坦因此行最大的收敛。相同的,怎样攻破这个守窟东谈主的心境防地,成了斯坦因和向导蒋孝琬最大的难题。通过拜谒、套话,斯坦因冉冉得知王圆箓的精神偶像是唐代高僧玄奘,而立志主张是修缮莫高窟。
王羽士有所追求,就意味着有冲破口。
不得不说,斯坦因是玩心境学的高东谈主。他告诉王圆箓,我方此番前来,是学习唐僧“逆向取经”,重振天竺佛法,解衣推食。一番忽悠之后,斯坦因终于和这个警惕的守窟东谈主兴奋地搭上了话。同期,斯坦因又拿遗残的莫高窟作念著作,知道我方不错为他的遐想与管事提供资金上的匡助。
此刻的王圆箓,堕入了一种矛盾的状况。
斯坦因在回忆录中描摹谈,王圆箓“既顾虑神圣的名声因此受到浑浊,又不肯根除一个为他修缮古刹窟窿提供捐赠的好契机”,在两种礼聘之间方寸大乱。
王圆箓最终照旧动摇了。他掀开了藏经洞。斯坦因拿到了心向往之的古籍。王圆箓获取了4块马蹄银(折合200两)的“布施”。
斯坦因走后的第二年(1908),法国东谈主伯希和也闻风而来。
有了与斯坦因得胜交往的前例和警告,王圆箓也曾卸下心境包袱。藏经洞再一次掀开,伯希和向王羽士留住500两的“布施”后,被破例允许干与藏经洞。一番挑挑拣拣事后,又一位洋檀越满载而归。
由于文化水平不高,王圆箓一运转并不知谈敦煌遗书价值几何。但从斯坦因和伯希和的执着不丢脸出,他深知这堆经卷至少不是经济价值上的俗物。
跟着伯希和拿着部分敦煌遗书出目前北京,京城方面才意志到藏经洞的巨大性。在罗振玉等一批学术行家的号召下,清廷学部很是拨款 6000 两向王圆箓购买手头余留的经卷秘书。
收到音尘的王圆箓认为这是个奇货可居的契机,于是在藏经洞剩余经卷中精挑细选,灰暗留存一部分。
宣统二年(1910),洞中经卷被官方统共运走。不外,6000两专用款大部分都被敦煌县府截胡,拿去修城墙和孔庙,直到王圆箓发出《催募经款草丹》讨要,才免强到账300两。
继斯坦因与伯希和之后,俄国东谈主、日本东谈主……越来越多番邦东谈主相继而至。王圆箓靠着自留的“库存”一次次获取布施,而敦煌遗书一批一批流向国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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靠着洋檀越们的布施,王圆箓获取了比平时募化更为丰厚的资金。
有了资金保险,他的管事得以为继,遗残的莫高窟一齐向好,至少不再那么萧疏了。而他的地位也约束抬升,敦煌知事甚而成心请他主捏全县玄教事务。
调教av关联词,1924年以后,一切都变了。
这一年,老牛破车的好意思国东谈主华尔纳看到藏经洞空无一物后,归来盯上了莫高窟的唐代壁画。在赐与住捏王圆箓75两银钱的布施后,华尔纳便以买家的身份,快慰理得地从墙上剥离良好的壁画,并带走了一些泥像。
不虞,此举被左近乡民发现,王圆箓因此受到连累。
东谈主们纷纷数落王圆箓通同洋东谈主染指宗教圣地,那75两银钱也被夸大成了10万银元,以至于当地老庶民隔三岔五就来找王圆箓的艰难。无奈之下,王圆箓只可通过装疯作傻来隐匿东谈主们的驳诘。
而后七年,王羽士的生活不再征象,他短促见东谈主。
1931年6月3日,在莫高窟当门户十年的王圆箓死一火了。活了简短80岁的他虽说是寿终正寝,却是拖累骂名离开东谈主间。
在大多半东谈主印象中,王圆箓是一个被钉在欺凌柱上的东谈主。
他之是以被骂了近一个世纪,无外乎是因为他干了两件刺痛国东谈主神经的的事:一是将本国古籍转手倒卖给了番邦东谈主;二是修缮莫高窟时好心办赖事,毁坏了不少壁画遗存。
尤其是前者。数以万计的国宝经他之手消亡国外,成为番邦东谈主发起敦煌学斟酌的基础。曾有日本学者知道“敦煌在中国,敦煌学在日本”,这一说法严重刺激到了国东谈主近百年来敏锐而脆弱的民族自负心。
其后,跟着散文《羽士塔》入选语文讲义,就连青涩懵懂的少年们都知谈了王圆箓干过的那些“功德”。教材的影响无疑是普通而深刻的,王圆箓倒卖国宝一事成了历史铁案,莫得东谈主去想考背后的深层原因。
不外,在王圆箓被众东谈主诟病之时,也不乏有东谈主对其推己及人知道相识。历史学家任继愈就一阵见血地指出:
“尽管王羽士在发现后不久答复过清政府,清政府却淡然处之。这么单靠王羽士一东谈主之力,当然是无法也窝囊力来保护它的,于是无可幸免地也就决定了这批遗书的不和顺横祸运谈。”
于浊世之中“怀璧”,不亚于幼稚捏金于闹市。不管走哪条路,通向的都是随机的结局:咱们诚然但愿看到郭元亨式的守窟东谈主,但历史的细微之处无不在默示咱们,王圆箓式的东谈主物才是浊世的常态。
大乱之世,乱的是整条谈路,阿谁躲在边际里的东谈主充其量是路上的一块砖石。他只可承担他需要承担的分量。多出来的,他承担不了,也不甘愿担。
参考文件:
冯骥才:《敦煌痛史》,文化艺术出书社,2015
沙武田:《藏经洞史话》,民族出书社,2004
黄征、程惠新:《劫尘遗珠——敦煌遗书》,甘肃老师出书社,1999
王冀青:《国宝流散——藏经洞纪事》,甘肃老师出书社,2007
李富华、姜德治:《敦煌东谈主物志》,甘肃东谈主民出书社,2009
高德祥:《敦煌·丝路》,甘肃东谈主民好意思术出书社,2000
雒青之:《百年敦煌》,敦煌文艺出书社,2016
刘诗平、孟宪实:《寻梦与归来:敦煌矿藏聚散史》,广西师范大学出书社,2023